【散空】提灯照我
*ooc,我流旅者,暧昧期前提
*我流花吐症,不会死人但会变哑巴
*SUM:何以言爱
1.
“他就这样睡到现在?”
“当然不是!旅行者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失眠,坐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才睡过去的。”
流浪者皱着眉看向空,对方正趴在餐馆的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死在闹市的街头,真是不像话。
吵吵嚷嚷的早市也无法打断空的熟睡,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晨曦温柔地落在他的鼻尖,天光也眷顾这位金发的少年。
流浪者看着他,神情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披风解下披在对方身上。只是不消片刻,熟睡中的人眼睫颤了颤,竟是朦朦胧胧地醒过来了。
难道是我动作太重了?流浪者心想,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的神情。
“居然会在这种地方毫不设防地睡着,该说你过于自信还是缺心眼呢?”
刚刚醒来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还不甚清醒的大脑似乎来不及理解人偶的话中之意,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像山林中被晨光叫醒的小鹿一样。
“抱歉,你是……?”空看着眼前对他说话的人,金色的瞳孔中一片迷茫。
水蓝色的披风随着旅行者的动作滑落肩头,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被流浪者一把捞住,他脸上的戏谑尽数褪去,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你最好别拿这个和我开玩笑。”
2.
空十分庆幸自己的记忆在十秒之内回笼,否则他的脑袋恐怕要被流浪者敲开花。空白的大脑被记忆填满的那一刻,他先是感到一阵疼痛与眩晕,然后充满危机意识地第一时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就是睡懵过去了,并不是有意戏耍你,”空抿了抿唇,“抱歉。”
流浪者坐在他对面,蓝紫色的眸子里写着两个字——不信。
就算是刚刚醒来,旅行者的状态也称不上好——眼下晕着两痕青紫,整个人如霜打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就算是花神诞祭时也没见他如此憔悴。
“你最近失眠?”半晌,流浪者开口问。
空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小向导告了密,他转过头瞪了一眼飘在身侧的小喇叭,支支吾吾地解释:“只是有些睡不好,不要紧的。”
“你应该知道我最憎恨欺骗。”流浪者抱着双臂,他不明白这个优柔寡断的菜鸟又在隐瞒什么。
空对上流浪者锋利的眼神,后悔比害怕先一步占据心头。
人偶已经被骗了太多次,他不应该再用谎言去蒙蔽他,使他再度遭遇背叛。这是他在世界树中搭上“散兵”的手时,就在心中许下的承诺。
尽管被承诺的一方并不知情。
“好吧,其实是我最近不眠不休地找了76个兰那罗,都快把须弥的山翻过来了。”
流浪者审视着他,判断他是否所言非虚,空回应着他的注视,手在桌下悄悄捏紧。
他确实说了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
因为一个梦境而害怕入眠,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感到荒谬,更何况自己还有更可耻的理由。他与流浪者已经许久不见,昨天收到了他的生日来信,得知他受小草神首肯,明日可以一整天与自己相伴,空几乎是雀跃地给他回信,约他一早在餐馆相见。
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他不想因为自己虚妄的烦恼而让流浪者烦心,白白浪费了本应该被庆祝的一天。
无端的瘙痒自胸口蔓延开,他强行压制住呛咳的欲望,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金色的、柔软的布娃娃。
“我实话实说,”他强调,捏着那个模样和他肖似的玩偶在脸颊边晃了晃,做了个滑稽的招手动作,“别再因为我的小事烦心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呀。”
“送你的,生日快乐!”
流浪者伸出手,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旅行者,对方看着十分坦然,没什么心虚的意思,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娃娃柔软的身躯落在他手心,他几乎不敢使劲,就那么平摊着手把娃娃拿到眼前。金丝的长辫子和金线绣的瞳孔,不算整齐的针脚让这个娃娃看着不大聪明,就和他的本体一样。
相似的外形让他立刻联想到了那个此时正躲在他袖子里的,身着白色狩衣的娃娃,只是他不好意思拿出来,更不好意思当着旅行者的面把他们放在一起。
可他们确实十分相配,流浪者这么想着,耳根泛起一点绯红,他垂下头,悄悄把手心里的缩小版旅行者塞进袖子里,就和他的那个放在一起。
“做工算不上精致,不过,谢谢了。”他站起身,“走吧,你不是还要做委托?”
“嗯。”见流浪者不再怀疑自己了,旅行者才恢复了平日里随性开朗的样子,嘴角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点点头起身,却并不着急跟上少年的脚步。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胸腔中痒到刺痛的感觉,捂着嘴开始咳嗽,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这种从未有过的不适,只是胸肺越咳越痛,仿佛有荆棘刺破了肺蜿蜒生长。终于,一片柔软飘落在他的手心,疼痛感随之偃旗息鼓。
他擦去眼角的生理眼泪,展开微微颤抖的掌心,那里躺着一片小小的、堇色的花瓣。
是桔梗花,他看着少年的背光的身影想。
3.
“花吐症”,空第一次在其他世界听闻这种罕见的病症时,只以为那是少女轻信了童话的产物,并不存在于现实中。可当他亲眼目睹因世俗而不敢开口言爱的青年口吐玫瑰与鲜血而亡时,他认识到了这个残酷到凄美的疾病的真实性。而如今,他这个可悲的家伙居然也身染此症。
至于罪魁祸首与解药,空悄悄从口中捏出一片花瓣,抬头看流浪者和派蒙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抬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么久不见,小家伙的品味还是一样的俗套。”
“喂!你这个家伙!我一定要给你起个全世界最最最难听的绰号啊啊啊啊啊!”
“加油哦。”
“气死我了!不仅能免费品尝,还能自己动手做甜品,这么好的活动当然不能错过了,你说是不是旅行者?”派蒙见游说流浪者无效,遂飘到旅行者身边,这位旅伴通常会满足自己的一切请求。
旅行者抿着唇闷闷地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见旅行者点头答应,派蒙欢天喜地地飘进正举办活动的咖啡馆,显然是已经等不及了。旅行者跟在她身后,刚要进去却听得身后的人冷冷地问:
“你去健康之家看过医生了吗?”
空心中警铃大作,汗毛从脊背一路炸开,喉部的肌肉紧张地痉挛了一下,他强装镇定地转过身,“去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正在吃药呢。”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也会有被风寒困扰的一天,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流浪者抱着胸呛他,明里暗里地指责他不应该照顾不好自己。
原来只是以为他感染了风寒,空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大脑不听使唤地一阵晕眩,连带着看周围的事物都五彩斑斓的。
他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需得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于是头晕脑胀地往店里迈,丝毫没有注意到流浪者逐渐变得晦暗不明的眼色。
空一坐下便卸了力,手撑着脑袋低低地咳嗽,思维如一百个绳结打在似的,一团乱麻。
这种病症的解法其实很简单——向心上人告白即可。尽管空自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可真要说出那三个字,意味终究是不同的。
用声带发出三个音节而已,对任何人而言这都本应易如反掌,可这句话说完了,他自己是剖白了心迹,保住了嗓子,可流浪者怎么办?
水蓝色的少年在自己身边坐下,他身上特有的幽香如蜻蜓一般展开翅膀,停落在旅者的鼻尖。尽管这样说流浪者可能会不高兴,可他还是认为这种香本质上更接近于稻妻的某种香,带着神秘与幽静的特质,像一个华美的陷阱。
如果对方讨厌自己也就罢了,可如果他也抱有同样的心思呢?空有些迷离地看着少年葱白的手指,他的脑袋里像起了雾的鹤观,朦朦胧胧的,想什么都不真切。
他觉得,大概是后者居多吧,他喜欢这一点,也怕这一点。
若这解药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牙一咬心一横冲上去喊一句“我爱你”,客气点的回个“没事吧”,不客气的骂他句“神经病”,然后两个人背对着背都跑了,往后的日子谁也不认识谁。可偏偏是流浪者,偏偏是他真的动心了的人。
他大可以不负责任地说出那句话,可然后呢?他远走他乡满提瓦特地乱跑,流浪者守着他那点不值钱的承诺和花言巧语渡过余生?他可是人偶,寿比天齐,孤独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不也是背叛的一种吗?
他也不是没想过,流浪者或许没对他抱那种心思,又或者他离开了流浪者也会另寻新欢,可风险总是存在,尽管概率小,可不代表不会发生。
他无法接受这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后果,那就干脆不要做,不要承诺,不要给予希望。
“你不去帮帮那个小家伙吗?”
“什么?”流浪者的声音仿佛来自空谷深处,缥缥缈缈地,怎么也听不真切。
“我说……空?空!”
“……我在。”旅行者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是一片茫茫雪色在视野中铺展开,他回身去看,木屋昏黄的灯光透出窗子,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啊……又回来了。
4.
几乎是从他开始咳出花瓣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做同样的一个梦。
一开始梦境还是断断续续的,掺杂在一整个夜晚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中,它小心翼翼地躲藏在空的潜意识里,以至于当空发现它时,早就为时已晚。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做那场看不到尽头的梦,一望无际的雪原、寒风卷起的雪粒和暴雪中唯一的小木屋,是构成这场梦境仅有的元素。
一开始他只是待在小屋中不出去,静静地等候梦境结束,等待派蒙一边喊着肚子好饿一边把他叫醒。可渐渐地,他发现这个小屋的安逸让他遗忘了一些东西。
这是哪?我自何处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他甚至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一觉醒来之后,他近乎恐惧地质疑自己身处何处,这个白色的漂浮物又是什么东西。
他开始畏惧睡眠,为了不做那个让他遗忘掉一切的梦。事实上,他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偏差,他是不是已经忘掉了某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
他开始像猫一样昼伏夜出,晚上去须弥的山林里寻找兰那罗,白天趁做委托的间隙打个盹,时间不能太长,否则那个纯白的梦又要张开触手缠住他。
后来他试图在梦里寻找破解之法,比如远离那座小屋,走入风雪。这的确是有效的,离小屋越远他的记忆便越不容易缺失。可一片苍茫中除了雪别无他物,他无法辨别方向,更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
他可能需要一座灯塔——陆地上会有那种东西吗?或者一盏可以手持的风灯,这至少让他能在这猛烈到离谱的暴雪中可以看清前方。
可他两手空空,远方也没有什么灯塔,只有狂风不满他的离去而发出的怒号,他只有尽可能走得离小屋远一些,就算寒冷桎梏他的手足,身上的每一个骨节都被雪水浸泡得冰冷麻木。
空定了定神,趁现在还能记得这一切,他要抓紧远离那个小屋了,尽管它看上去、实际上也无比温暖。
花吐症引发的睡眠障碍并发失忆症,他在齐膝的积雪中艰难地迈动双腿,还真是闻所未闻。他在心中爆了句璃月粗口,流浪者天天喊什么大开眼界的,这他吗才叫大开眼界呢。
5.
流浪者其实一早就察觉到空的状态不对,只是对方始终支支吾吾,他不喜欢把刑讯逼供的那点手段放在那人身上,一来舍不得,二来没必要——他总能等到空露出马脚自己坦白。
结果等过头了,流浪者眼疾手快,把即将栽在咖啡桌上的空捞进怀里,对方紧闭双眼的同时口中却呓语不断,眉头拧成了两条麻花,这绝不是自然入眠的样子,就算是人偶也知道这一点。
他唤着旅者的名字,却始终无法叫醒他,结合着他眼下因长期睡眠不足而出现的色素沉着,流浪者几乎在一瞬间推理出了真相:
他不是失眠,而是害怕入睡,因为梦中有不好的东西正缠着他。
既然事关梦境,权柄与梦有关的小吉祥草王无疑是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流浪者把人打横抱起,正欲去净善宫,怀里的人却剧烈地呛咳起来。
他不得不把人放下,拍着背给空顺气,心想咳成这样都醒不过来,果然是梦境有问题。
空闭着眼惊天动地地好一通咳,大约嗓子也咳伤了才停下来。流浪者眼尖,看到了对方唇缝中的一抹紫色,他毫不犹豫地掰开少年的嘴,从里面掏出了一整朵桔梗花。
他注视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少年,右手忍不住把紫色的花揉得七零八落,他知道空没有说实话,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病症。
究竟是什么样的蠢货才会为了不说一句话而甘愿这辈子做个哑巴?流浪者憋着火把人扛起来直奔净善宫。
他是不能现在给旅行者一拳的,因为给了他也记不住,还得等他醒了再连本带利一起还。流浪者磨着牙,心想摊上这么个祖宗,就算是人偶也得被气得冒烟。
算了,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6.
旅行者不记得自己跋涉了多久,暴风雪越来越大,凛冽的风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可冰冷的皮肤早已没了知觉,自然也无法提醒这个身体的主人它受伤了。
他回头去看,鹅毛大雪中已经见不到小屋的火光,可他却感觉不到多么庆幸——再这样走下去,他会被冻死。
人在面临无法逾越的鸿沟时往往会反思自己当初做出的选择,旅行者也不例外,他混混沌沌地想,也许自己应该留在那个小屋子里——或者在离它不远的位置,至少风雪不会那么大。
他现在确实不会遗忘任何东西了,可是他也要死了。
他揣着那些胡思乱想机械性地行走在雪中,花吐症大约到了末期,他开始吐出整朵整朵带血的花,每一次呛咳时都会有大量的冷风争先恐后地冲进他的呼吸道,刺激得肺部又疼又痒,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真是……死局。
他很少给什么情况定性为死局,就算是面对雷电将军无想的一刀,或者是花神诞祭的轮回,他也能从某些微小的地方挖掘出一丝突破的可能。
只是很可惜,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原太单调了,狂风逼得他睁不开玩,他想挖也没处挖。
就像他对流浪者的感情一样,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只是情感可以逃避,但这个梦却把他永远地囚禁在这片天地,离开与自欺欺人都不被允许。
他停下向前挪动的脚步,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他真的走不动了。
看不见目标的道路最难走,就算前方是坦途。
旅者金色的身影缩成一小团,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他的感知功能逐渐失调,甚至觉得寒冷正在离他远去,无法抵抗的疲惫感代替它慢慢灌满身躯。
只是在他即将躺下的那一刻,他看到远方的风中亮起一点灯火,飘摇的、隐约的,他甚至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幻觉,可这的确让他即将妥协的大脑再度清醒。
他出声呼救,可沙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被风带走,他只能一遍遍地喊呼唤,期望执灯人可以听到。
如果那个执灯人真的存在。
灯火越飘越近,执灯人的身影也隐隐约约地出现在雪幕中。
真是太好了,他心想,尽全力地呼喊了一声,很显然,对方听到了,因为那个小光点变大的速度加快了,它正离自己越来越近。
“闭嘴,等着!”
执灯人的声音冲破风雪落在他的耳畔,他一怔,倒是真的停在原地不动了。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世上再没有这样如香雾般飘渺的声音,派蒙曾说他的声音与流浪者的有三分相像,可他不能认同,人偶的嗓音里藏着一点什么东西,那是他的经历赋予他的,空不能与之相比。
灯火逐渐靠近了,那是一盏手持风灯发出的光芒,微小但令人安心,就算在这样的暴风中也未被吹灭。执灯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随后把臂弯里搭着的毛绒斗篷取下来,围在他身上。
“拿着。”流浪者不客气地把风灯扔给空,空冻僵的手指提不住灯,只好把它抱在怀里。
流浪者不多废话,蹲下身把人横抱起来。他似乎并不受这风雪影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轻松,就算承担着另一人的重量,双脚也并未陷入雪地太深,步子稳健得仿佛这狂风暴雪根本不存在。
空偎在人怀里咳嗽,他与流浪者都不开口发问,可一切都已心知肚明。既然流浪者能来到这儿,必然是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来找自己算账来了。
不消片刻,空便听到木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他掀开盖住脸的斗篷,原来他又被流浪者带着回到了那间小屋。
小屋把一切寒冷隔绝在外,壁炉仍烧着,永远烧不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他被流浪者放在床上,对方去炭盆上取了小茶壶给他倒水,他乖乖地喝了。
他不问为什么来这儿,也不害怕来这儿了,既然流浪者已经入梦,有些事就必须要有个答案,而这里无疑是最好的交谈场所。
还会遗忘吗?旅行者的心告诉他,不会了,你最想遗忘的、最不愿面对的人就站在你眼前,你不会再遗忘任何事。
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纳西妲曾说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潜意识的映射,他身患花吐症却不愿面对自己对流浪者的感情,这个死局最“好”的结果是遗忘——只要忘记这种情感,谁都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在梦中,代表着安逸与舒适的小屋其实是遗忘,而代表着痛苦与严寒的雪原,则是他当下的现状:
遗忘不被允许,金发的旅人举步维艰。
可“遗忘”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会一次次本能地走向风雪,承受痛苦与折磨?他捏紧手中的水杯,胸腔的疼痛还在不断折磨着他,可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
他想做的,他在做的,究竟是“遗忘”还是“逃避”?
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这份感情竟然已经逾越了一切,成为了他心中的重中之重,它扎根那样深,以至于遗忘了它,其他的事物竟然也无法在记忆中停留。它在无声地宣告:你不可以遗忘我,你没有放弃我的资格,因为我是一切的基石,你真正地渴望我。
胸口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痛,空咳出一口粘稠的血,掺杂着零星的花瓣。它野蛮地生长着,一路横冲直撞,在他的胸腔里恣意妄为,用疼痛叫嚣着要他正视,不要把它视若无物。
“还能说话吗?”微凉的手指落在他的嘴角,那是流浪者在为他擦掉遗留的鲜血。
“可以。”他的声音极其沙哑,音节支离破碎,这还已经是他努力的结果。
流浪者眉头紧锁,显然对他的“可以”持怀疑态度,“你最好赶紧说点有用的话,趁你还没完全变成哑巴之前。”
然而坐在床上的人良久地沉默,安谧的小屋中只有壁炉发出轻微的响。
“或者你需要的是别人,那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我去换他进来。”流浪者有意挖苦或者讽刺两句,可空的状态显然不容乐观,他更愿意说点实在的。
就算这句话对他这个人偶而言也显得无比残酷。
空长时间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为他行于风雪的人,他张了张嘴,咽喉里却如卡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的灼烧感让他几乎无法发声。于是他站起身,拉着人偶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打开门,重新走进风雪中。
忽然变低的气温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他毫无所觉似的跪在雪地中,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雪地里写下一句话:
【我注定会离开。】
“所以呢?”流浪者不明觉厉地道。
金发的少年在雪地中发抖,他毫无章法地把雪面磨平,继续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把我的感情赋予你,却并不承担应当伴随感情而来的责任,这等同于背叛。】
少年抬起头,如太阳般闪耀的金色眼睛凝视着流浪者——他的执灯人。流浪者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双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歉意、恳求、询问、试探还有其他的什么,他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人,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爱人偏偏成了这样的人。
他算是明白了,明白空根本不想治病,如果他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他宁愿变成一个可悲的哑巴。旅行者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温柔随和,其实在面临一些事情的时候倔强得难以想象,像雪山上执意创死所有入侵者的野猪王。
流浪者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学着空的样子,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工整得令人咋舌的字:
【你认为那是背叛。】
我不这么认为。
“我于世间行走已逾百年,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可以承受什么,不可以承受什么。如果你是因为这一点而踌躇不决,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那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流浪者伸手,冰凉的手指捏住空的脸颊,如同雪花落在皮肤上的温度。
“这句话不论你今天说不说,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态度。还是说你以为,这份可笑的情感只是单向的?”
空听到风穿破暴雪而来的声音,是与那风雪并不同源的清风,裹挟着春日的鸟语和夏日的蝉鸣,自遥不可知的远方而来,停留在他身边。
所以不论自己是怎么想的,他都……不会改变吗?
他都会选择自己,哪怕他们二人可能再也没有以后吗?
真是,极端到恐怖,他遭遇了那么多背叛,却仍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难倒他就不怕这是又一个谎言吗?
多么荒诞、空洞、名存实亡的爱,却也让人刻骨铭心到难以忘怀,就算有一日他的身躯腐烂于尘埃之下,思维消散在星空之中,这份爱也会一直追随他直到虚无。
只要思念,我就一直在你身边,我会纠缠你到三寸黄土之下,如恶鬼一般束缚你的灵魂。
旅行者,这是一个曾经十指尽毁,在深渊中以身躯为资本开道,为了证明自己不惜忍受肢解痛苦的人偶,你能指望他的爱有多么健康?
他早把自己视作已死之人,仅剩的那点感情自暴自弃一般地,全丢到了旅行者身上,至于空如何回应,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准备的从来都是一场不在意输赢的赌局。
“我甚至做好了被你杀死的准备,你顾虑的那些对我而言如同雷莹术士的虫子一样可笑,所以我劝你还是先正视自己,否则就算花吐症痊愈了,你也还是会做这个令人烦心的梦。一味的逃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
你要先看见自己,而后再看见他人。”
流浪者顿了顿,收回了脸上戏谑的笑容,他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泪水滚到他的手上。
金发少年被他捏着脸,白皙的脸颊肉被手指肆意地推出一个弧度,他的眼尾晕着一抹红,不过显然不是因为被捏疼了。
——大概不是因为被捏疼了。
说真的,流浪者几百年没有安慰过人了,从前他的下属要是敢掉小珍珠,那都是要直接被丢去深渊喂魔兽的。
“唔……”差点被捏扁的流泪猫猫头显然有话要说,基于对方支离破碎的哼鸣声,流浪者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的脸——为了方便他说话。
风越来越小了,大片大片柔软的雪花从空中轻轻地飘落,停留在少年的金发上,他直起腰,呼出的热气化作一团白雾缓缓飘散,天气还是很冷。
“我……”空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什么顾虑了,只是面对流浪者探究的神色,说这话多少有点不自在。
于是他得寸进尺,慢悠悠地蹭到人偶身上,下巴搭上对方略显单薄的肩膀,确认看不到对方的脸色后,才敢轻轻地用气音说了句我爱你。
殊不知那也是最靠近耳朵的地方,那带着一点缱绻意味的气音,一字不差地落在流浪者耳畔。
好,好说,终于说了,流浪者带着报复意味地把人揪起来,毫不怜惜地啃咬对方的唇瓣,天知道他这一肚子火憋了多久,从前在愚人众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经历,还好人偶不会猝死,否则现在他的坟头都在冒青烟,在让他头疼这方面,这个金毛傻子真真是天下第一。
暴风雪彻底平息了下来,现在就算不用灯火,也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前方,远空一片澄澈,这是风雪赐予这片小天地的厚礼。
他不再需要一盏风灯了,或是一座灯塔,因为他的执灯人永远会来找他,不管来途艰辛或者一路泥泞,他会替他照一照他迷茫的心,问他: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
他于风雪中提灯。
*可以和前两篇续上,本质是一个系列的
*3k良心彩蛋,看须弥教令院高冷男大散打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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